老屋門前的那棵櫻花樹又開花了。粉色的碎花藏在墨綠的葉間,風一過,就簌簌地往下落。我站在樹下,看著母親踮起腳摘櫻花的身影,忽然覺得這場景熟悉得讓人鼻酸——十年前,她也是這樣摘櫻花給我做零食的,只是那時她的腰板挺得筆直,不需要扶著樹干歇氣。
父親在院子里修那把老藤椅。陽光透過葡萄架斑駁地灑在他花白的頭頂,他瞇著眼睛,用粗糲的手指捻著藤條,動作慢了許多。這把椅子比我年紀還大,自我記事起,父親就在修它。年輕時他三下五除二就能補好的破洞,現在要花上一整個下午。藤條在他手里翻飛,發出細微的"咯吱"聲,和著樹上偶爾的鳥鳴,竟譜成了最安心的生活樂章。
廚房里飄出紅燒肉的香氣。母親固執地不用高壓鍋,就愛用那口老砂鍋小火慢燉。她說這樣的肉才入味,就像日子要慢慢過才有滋味。我進去幫忙,看見灶臺上擺著三個碗——大中小,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排列。母親舀湯時總會先嘗一口中間那個碗的咸淡,因為那是我慣用的碗。這個動作她做了三十多年,成了改不掉的習慣。
晚飯時父親照例要喝兩盅。酒還是那種廉價的糧食酒,裝在掉了漆的錫壺里。他給我也倒了一小杯,就像我十八歲那年他第一次允許我喝酒時那樣。我們碰杯的聲音驚醒了趴在桌下的老黃狗,它抬頭望望,又安心地睡去。母親在一旁絮叨著少喝點,卻不忘把最瘦的肉夾到父親碗里。這樣的對話,我聽了半輩子
飯后我搶著洗碗。母親站在旁邊擦灶臺,忽然說:"你小時候最不愛洗碗,每次都要你爸用一塊錢賄賂。"水龍頭嘩嘩地響,我低頭看著洗碗槽里泛起的泡沫,想起當年為了攢錢買連環畫,確實沒少跟父親討價還價,F在那套《三國演義》還放在我舊房間的書架上,父親定期會取下來撣灰。
夜漸深了。父母堅持要我睡以前的房間。床單是母親新換的,帶著陽光的味道。我躺在床上,看見天花板上還留著小時候貼的熒光星星,只是現在它們不再發光了。隔壁傳來父母壓低聲音的談話,內容無非是明天要去早市買什么菜,后院的菜地該施肥了。這些瑣碎的對話,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。
清晨被豆漿機的轟鳴吵醒。父親在院子里打太極拳,動作比年輕時慢了一半。母親在廚房煎油條,圍裙上沾著面粉。見我起來,她立刻把第一根炸得金黃的油條夾到我碗里:"快吃,涼了就不脆了。"這樣的早晨,在我離家工作的十年里,曾無數次出現在夢中。
要返程時,母親往我行李箱塞滿腌好的咸菜、自制的辣醬,還有一包曬干的桂花。父親默默把我的車檢查了一遍,加滿了玻璃水。后視鏡里,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,最后變成兩個模糊的黑點,卻在我心里無限放大。
回城后某個加班的深夜,我打開母親給的辣醬拌面。辛辣的味道竄進鼻腔的瞬間,忽然就濕了眼眶。原來幸福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,它就藏在父母等你回家時亮著的那盞燈里,在他們記得你所有喜好時的那種固執里,在他們日漸遲緩卻從未停止的愛里。
櫻花香里修藤椅的老人,灶臺前絮絮叨叨的婦人,構成了人世間最溫暖的風景。父母在,人生尚有來處;父母去,人生只剩歸途。這尋常巷陌里的相守,這煙火人間中的相伴,才是命運給予我們最奢侈的饋贈。(漢鋼公司 文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