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的離別沒有長亭古道,沒有西風瘦馬,更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。或許是在某個日復一日的清晨,某個來不及看的日落,有些人就永遠定格在了記憶的長廊里。
“離別”二字,“別”最好拆解,口用力如刀,嘴里用力地說出這個字來,如利劍穿心。為何而痛?因這世間的別離,大都身不由己,不受人所支配。“離”字的繁體旁邊有個“隹”,而帶“隹”的字大都與禽類有關,古人常觀北雁南飛,總不免想到勞燕分飛,幼鳥失群,這都與離別有關。“離”字最上,是一個京字頭,代表這個字頭本身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屋頂,是一個家,因為沒有“宀”左右平行垂下的兩點,所以并不算是一個很牢靠的家,而家里最難過的事,那便是“離”,所以無論何時何境,別離都須慎重,慎之又慎,重之又重。
“離別”二字實在是沉重的兩個字,同時也是痛苦的兩個字,古時候車馬很慢,書信很遠,所以感觸更深。江淹說“黯然銷魂者,唯別而已矣!”白居易說“又送王孫去,萋萋滿別情。”世人皆知離別苦,但離別又往往不能自主。或被動或主動,此中最痛,是生離死別。
曾回祖墳山上祭拜外公,彼時他走了約莫三年,時間記得不是很牢靠。那幾年里,我也不敢主動地去想到他。遠遠看著舅舅、舅媽,父親、母親都進山去了墳前,我卻止步于山腳,眼前綿延向遠處的馬路,天空掛著幾朵閑云。幾根橫出的樹枝攔著我,一切都很沉默。記得小時候去外公家的路很不好走,道路泥濘,車馬不通,我們進不來,農產品也出不去。外公作為村支書,帶動全村男女老少,修出了一條寬闊的馬路,從此我們可以進去了,農產品也都出來了。但路好了,外公的身體卻越來越差了,直到他去世,這條路依舊發揮著他的作用。
我還記著路修一半的時候,白天外公帶著我們丈量寬度,晚上帶著我們去追星趕月,月光灑在地上,分不清是我們走在月光里,還是月亮在我們腳下。每當遇到轉彎的時候,他都會伸出手拉著我說“沒事,外公在。”但如今我站在小路的這一段,看著他用背影默默告訴我:不必追,直至于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,我突然失聲痛哭,蹲在地上,一時間難以呼吸。我其實并沒有很難過,只是時隔幾年之后我才突然真切地明白,我只能看著山和水、云和天、星與月。我看不到他,他更不能看到我,原來他真的離開了。
有人常說,你要寫離別,就不能只寫離別。你要寫春風十里迎古人,秋風蕭瑟送故人。寫來時高朋滿座,舉杯推盞,明月相伴,寫去時萬籟俱寂,好友二人相顧無言。但我想寫《項脊軒志》里的結句來作為文章的結尾,也是畫龍點睛之筆,“庭有枇杷樹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蓋矣”。有人拿文辭優美的章句試圖證明它在文字技巧上的平平無奇,卻不知這句話早已超脫于文字技巧之上。文以載道,字以載情,再優美的文辭,也承載不住沉甸甸的情感。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,是難以計數的日和夜,是欲訴無人的千言萬語。言至此已盡,意于此無窮。(龍鋼公司 尤勇)